恐懼、污名與護理人員

2003/05/13 – [ 中國時報/時論廣場 /A1版]

《時論廣場》恐懼、污名與護理人員

【成令方】

我的工作單位附屬於護理學院之下。在走廊上電梯間常會遇到笑臉迎人禮貌周到的臨床護理人員。這些日子與她們的交談,感到她們柔軟的軀體隱忍著一觸即發的鬱卒和委屈。

平常時期,她們在醫院的工作備受讚美稱羨,親友鄰居都希望在緊急就醫時,拉上關係獲得特別照護。但在SARS蔓延時,有些鄰居、親戚居然會拒絕與她們的家人往來,深怕病菌傳染。尤其是這幾天有人抽到籤,就要進入醫院隔離病房照顧SARS病患,也有人即將徵調北上去支援抗疫護理照護。他們的家人開始活在恐懼中,擔心萬一,就是那個萬一發生了,怎辦?這些要進入第一線照護可疑病患的護理人員,滿載憂心,有些人不敢透露消息給家人或親友,打算偷偷摸摸向他們遮掩扯謊,以減低家人的擔憂,避免家人遭受親友和社區的唾棄。

此時此刻護理人員深受心理壓力,倒不是擔心自己遇到死神(我們都知道感染者中只有五%的機會)。她們都讀到坊間流傳的「官僚殺人」的報導,明明醫院中有SARS病患,院方不願通報,甚至公開撒謊連累醫護人員。加上感染源無法確定,在醫院工作,即使不是照顧S ARS病患,也可能被居家隔離。她們擔心的是萬一連累家人,造成家人也必需居家隔離,或使得家人的同事們也必須居家隔離,結果造成公司虧損,家人也可能因此失去工作,她們深感責任之重難以承擔。

雖然她們在官方和媒體中被形塑成「抗疫英雄」、「現代的南丁格爾」,但是在SARS的恐慌籠罩下,她們卻活在幾近歇斯底里的社區環境中,默默承受四周他人因恐懼而展現的言語態度暴力。她們原本崇高的職業,轉眼間被周遭的小社會視為是「散播病原」的瘟疫之床,她們無力去對抗這荒謬至極的待遇,只好隱忍眼淚往肚裡吞。

我們有沒有想過,當社會大眾要求護理人員堅持專業職守,她們同時要背負很大的個人道義責任與心理重擔。而這都是衛生署在制訂醫師一萬,護士三千元獎勵照護SARS病患獎金時,不曾考慮過的。

在SARS蔓延的時期,我們看到個人身旁的小社會出現的情緒式怪罪、責難,把一切問題歸諸於個人的疏失,而忽視政策和體制的缺失。這說明了今後公民社會教育,應該著重在民眾對公共風險的認知與共同分擔責任的概念。

(作者為高雄醫學大學性別研究所助理教授,女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