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韓劇裡的愛情公式

2002/08/10 – [ 中國時報/時論廣場(1-7)/15版]
解讀韓劇裡的愛情公式
【楊芳枝】

從「火花」到「藍色生死戀」到「冬季戀歌」，韓劇在台灣甚至整個亞洲造成轟動，同時也連帶引發了台灣消費市場的韓國熱，包括了韓國音樂、偶像、偶像相關產品、食物、語言、旅遊等等。我想從文類分析(genre analysis)的角度來探討韓劇受歡迎的原因，並從女性主義的角度來談這股韓流所隱含的意義。

流行文化腳本常常有固定的公式可循，而所謂的文類就是對具有某種特殊公式可循的流行文本的分類，譬如連續劇、羅曼史、恐怖片等都可稱之為文類的一種。文類公式是觀眾和文化工業所協調出來的結果。也就是說，這個公式是讓讀者／觀眾在看到文本時，可以預測劇情的發展並因而享有熟悉的樂趣。同時這個公式也讓製作節目的人知道生產什麼樣的節目會有哪些固定的觀眾群，並因而減少賠錢的機率。換句話說，這個公式是最被大眾接受的文化形式，它除了反映並進而再塑造生產我們的文化，也代表著大眾最能接受的意識型態。但是，如果流行文本只是死守成規而無創新的話，觀眾終將失去興趣，因此在相同的文類公式中加入變化便成為流行文本製作的重要公式，而所加入的變化通常都反映了社會文化的變遷。

韓劇也是遵循一套愛情連續劇特殊的公式。而這公式是以一套建諸東亞皆準的超越時空生死超越塵世的浪漫愛情為主題所發展出來的劇情。也因此，我們發現不管是韓劇、台劇、或是日劇，經常是一大抄。最近所爆發的，韓劇「人魚公主」抄襲瓊瑤的「情深深雨濛濛」或是台劇「愛上總經理」抄襲韓劇「情定大飯店」這類的討論，都一再地說明了流行文化裡以連續劇形式來表現與純純的愛情有關的題材受歡迎的程度。

而這純純的愛的特色是什麼？我想指出韓劇裡的一個公式來談這種超越國族但卻非常亞洲式的愛情。那就是，韓劇裡的愛情通常是環繞在四角戀愛上，也就是說男女主角在(再次)遇見彼此之前已經各有所屬。而彼此的見面或再見面讓他們認知到對彼此的愛的永恆性。然而，他們原有的男女朋友卻變成男女主角發展這偉大愛情的最大阻撓。而整個劇情的推動和發展往往就建立在如何發展這段深刻的愛情以及如何克服一連串阻撓男女主角結合的絆腳石。「藍色生死戀」裡的恩熙和俊熙便是遵循這樣的規則。同樣的，「情定大飯店」裡的申東賢和徐臻茵以及「冬季戀歌」的江俊祥與鄭友珍也都以同樣的形式出現。他們共同的特色是女主角雖然心裡只有一個真命天子，可是她的善良純潔沒有心機也同時贏得了第二位男主角的青睞，於是，這個女主角便享盡了兩位男主角的寵愛。而這兩位男主角的共同特色是事業有成溫柔體貼並且願意為了女主角而改變他的生命。

如果說愛情這個面向是所有愛情連續劇或羅曼史所遵守的公式，那麼，韓劇的不同處在哪裡？很多韓迷指出韓劇與台劇不同的地方是韓劇「比較接近真實，比較精緻，並且使用俊男美女的招牌」。一般人在評論連續劇好壞時，常常以劇情是否符合現實為衡量標準，而在韓劇裡，我們發現所謂的符合現實很多時候指的是劇中人物的發展，特別是女主角這個角色，已不再是瓊瑤世界裡那個不食人間煙火長髮飄逸的女郎，而是個認真執著於自己事業的現代女子。譬如「情定大飯店」裡的臻茵就是個愛遲到、可是卻把所有的時間精力投注在飯店經營上的女經理。她是個從事業中得到成就感以及生命的意義的女子。另外，因為很多的劇情發展是在飯店中或是其他工作場合中進行，因此我們所看到的人物便顯得多元化，而不是單單以愛情為主的平面女人。

至於「比較精緻方面」或「使用帥哥美女」方面，我在此不深入探討，只是很簡單的帶過。這和韓劇有固定集數和經費充裕有密切的關係，不像台劇常常隨著收視率的高低可以演到幾百集。另外，韓劇帥哥美女的呈現方式和拍攝手法有很大的關係。韓劇裡的俊男和美女常常是以「景象」的方式呈現，亦即，用近鏡頭和美麗顏色展現他們的身體臉蛋，雖然這樣的展現和劇情的發展沒有任何關係，只是純粹供觀眾欣賞男女主角的臉蛋身體。

我要強調的是如果韓劇的守成公式是強調愛情的永恆性，那韓劇的不同在於他們處理了工作這個議題，並探討在現代女性生活中工作所扮演的重要角色。如果我們回到文章開始所說的，流行文本的公式不但反映出現有意識型態並同時再生產既有意識型態，而文本公式的創新與改變則是納入了新的社會變遷。那麼，韓劇很成功的結合並化解了傳統愛情以及現代工作這兩個可能互相衝突的意識型態。我們的文化社會經濟結構其實是建立在公／私領域、男／女對立的基礎上。在這樣的社會結構中，女人的自我認同和情感投注往往被引領到屬於私領域的感情世界中，也因此我們愛情連續劇一再地強調女人的情感和愛的歸屬是附屬於一個男人的。

在所謂的後現代、後工業社會裡，女人受到資本主義的召喚走向服務業，並發展出以工作／公領域為主的自我認同。這兩種認同基本上是有所衝突的，特別是在家庭和工作方面的衝突。然而，韓劇很巧妙的把工作場合建構成是男女主角見面並發展愛情的場所。「藍色生死戀」裡的恩熙和泰錫、「冬季戀歌」裡的友珍和民亨／俊祥、和「情定大飯店」裡的東賢和臻茵都是在工作場合中相識並發展愛情的。

可是必須指出是，即使韓劇處理到現代女性的工作議題，但最後，感情仍戰勝工作，女人還是被規範在愛情的世界裡。韓劇所創造出來的以純粹永恆愛為歸屬的女性主體仍舊是把這愛建立在女人社經地位比男人低的基礎上，而這樣的愛不但掩飾並強化了男女情感結構所依賴的不平等的社會基礎。(作者為東華大學英美系助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