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了，其實是「男性霸權」惹的禍

2004/10/31 – [ 中國時報/焦點新聞/A4版]

《名家專論》錯了，其實是「男性霸權」惹的禍

【張錦華(作者為台大新聞所教授)】

 

真的很巧，三個月前我為這個論壇寫的第一篇稿件中，曾說明媒體批評的目的，是希望培養更多的「創造批判性觀眾」。也就是閱聽人在反思媒體缺失之餘，也能夠另行創造更優質的傳播訊息。並舉了美國一所公立學校進行媒體教育的例子，那些七年級和八年級的同學發現電視劇中充滿情侶感情破裂所造成的愛恨情仇，於是製作了一部公益短片，教人如何「好聚好散」。

今天是我最後一篇論壇稿件，而上個星期最令人震驚和遺憾的社會新聞，大概就是張志輝殺害女友，並載運屍體連絡電視台採訪，然後投案的事件。這顯然又是一個愛恨情仇交雜的悲劇案例。此外，本案的媒體報導方式也又是一個炒作犯罪及血腥的負面示範。其實，這個案子是一個反省「好聚好散」為什麼這麼困難的實例。

首先，電子媒體和平面媒體都競相報導殺人嫌犯凶惡的說辭：「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得不到。」似乎嫌犯的嫉妒及佔有慾解釋了這個恐怖而邪惡的殺人行為。媒體也披露他走進刑事局前，還特別打開車門親吻屍體，似乎他真的「愛得很深」。或者是想製造這樣一個「愛」的形象，得到警方或社會的同情，可以為自己的犯行脫罪。

不過，細讀對於嫌犯生命歷程的報導後，我發現：錯了，真正讓他起殺機的並不是他的愛慾和佔有慾而已。因為，事實上，張也很愛他的孩子，但他認為自己有案在身，就把孩子交給妻子撫養。他的想法應該是：這個孩子能得到一個好的照顧最重要，所以他根本不會想去強行佔有。所以，他的佔有慾並不是想要去佔有一切他喜愛的人或物。

好，那為什麼張志輝認為他的「女朋友」就該「屬於」他呢？他憑什麼敢振振有辭的說：「我得不到，別人也得不到」呢？而媒體驚悚刊出的大標題似乎又再製了男性會使用這個理由的某種無奈事實，甚至暗示其合理解釋的作用。但是，這句話的背後其實隱藏了一個非常錯誤的性別價值觀，是必須嚴肅指出的。我們從下面這段話即可了解。

報載他殺害女友這一天恰巧與其數年前離婚是同一天，他離婚後，曾向一位林姓牧師說過一句話：「一個男人連自己的女人都守不住，實在很悲哀！」而這位牧師的評語則是「志輝對感情，愛得很深，很認真，或許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走不出情關。」當時這位牧師勸他「不要再想過去的事，好好面對未來」。不過，顯然並沒有解開他心頭的怨懟。

這是因為張志輝真正缺乏的是「性別平等意識」，而不是「面對未來」的意識。他走不出的「情關」根本是「男性霸權」，他錯將自己的角色套入傳統的父權架構之中，虛幻的認為男性的「價值」或「面子」是建立在「擁有」所謂「自己的女人」之上，這也許才是他不堪離婚的傷害、殘酷勒死女友，還以「吻別」女友屍體的方式，合理化自己因「愛」而殺的行為。這也才能夠解釋，為什麼他深愛孩子，就能夠顧及孩子自身的福祉；他「深愛」女友，卻為什麼不能尊重女友自身的福祉的原因。

因此，我們的社會迫切的需要真正的「性別平等意識」，才能夠解構這種將女人視為男人的「財產」或物品的佔有觀念，要真正體認女人的福祉不是由男人來界定，男人的價值也絕不在於他能擁有女人；雙方都要真正的互相尊重，理解和包容。這不是片面的伸張女性的霸權，而是要打破任何想要主宰別人的霸權心態，才能為自己和對方開創更寬廣、和諧和生生不息的空間和能量。

其實，我這三個月來的每一篇文章，都在探索解構各種隱藏在媒體中的霸權價值觀，包括收視率的、政治的、族群的、體型的、性別的等等。這是最後一篇，謝謝中時開放這個珍貴的論壇園地；相信這個主題如此重要，深深蘊含著人際關係中的基本德行如真誠、善意、和節制，今後會看到更多的深層反省與創意轉變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