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RS與社會不平等

2003/05/08 – [ 中國時報/時論廣場/A1版] 

SARS與社會不平等 

【藍佩嘉】

　　SARS病毒沒長眼睛，身體不分貧富貴賤，凡有虛弱的空隙便可侵入。然而，傳播病毒以及防疫的管道卻因社會資源的多寡而有差別。較具優勢的群體，能夠得到較完整正確的資訊，並且擁有較多的資源來自保(有管道買到專業口罩、開私家車以避免大眾運輸的風險)，社會上較弱勢的群體，特別是外籍勞工、遊民，則缺乏足夠的資訊與資源來保護自己，在近日來的防疫大戰中，成為第一線的犧牲者，或被懷疑為危險的傳播者。 

　　台灣目前已經有三名外籍監護工因SARS而往生，同樣是因公殉職，她們的過世卻沒有得到致敬的掌聲。這樣高的數字，顯示出外籍監護工的工作是暴露在高度的風險中：她們要陪伴被照顧者住在醫院或經常性地出入醫院，通常是全年無休、二十四小時的超時工作，看護人員位於醫療照護體系的最下游，和病人有直接的長期接觸，卻缺乏醫護人員的專業設備與訓練來建立適當的隔離保護。更重要的是，在異鄉工作的她們，由於語言的隔閡、或是沒有機會接觸媒體，缺乏足夠的資訊來了解SARS、保護自己。 

　　對於在雇主家工作的外籍幫傭與監護工來說，週一到週六的工作時間等於是過著「居家隔離」的生活，只有在星期天的放假期間可以出來透透氣、見見朋友、享受短暫的自由。公共空間如火車站，反而成為她們能夠自在放鬆的「家」。在SARS的侵襲下，她們又被迫放棄平日的聚會場所，以免暴露在病毒傳散的風險中 (荒謬的是，就在台北副市長才率領員工在媒體前消毒台北車站的第二天，我造訪台北車站，卻發現多數的廁所裡連洗手乳或肥皂都沒有提供! )。 

　　具體而言，各縣市的外勞諮詢中心，都應盡速製作散發以母語寫成的有關SARS的資訊、提供口罩、以幫助他們建立有效的自保機制。最近幾週，我們也聽聞有些雇主以此理由禁止其外勞放假，且沒有依法支付加班費。休假是勞動者的基本人權，不應被強制剝奪，雇主應改為提供充分的資訊，建議外勞前往較為安全的開放空間，讓外勞能夠從休息中增強免疫力，同時保護自己避免感染。 

　　這幾天來，萬華地區的遊民也被認為是可能爆發社區感染的危險帶原者。這些社會邊緣人，由於失業、遭家人遺棄、或其他因素而無法見容於主流的生活方式中，長期以來，他們是台灣民眾視而不見的畸零人，如今卻在SARS的恐慌中，成為鎂光燈下的眾矢之的。台北市政府強制要求所有的遊民要統一戴上口罩，是一種把單獨個案普遍化的違反人權的做法。難道我們可以因為一名記者感染SARS，便要求所有的記者走到哪裡都戴上口罩嗎？ 

　　遊民的存在以及可能的感染，反映出台灣社會安全系統的不足，以及政府未能發展出較為完善的遊民照料與庇護系統。面臨當前的險惡病毒，多數的台灣人選擇待在家裡減少外出活動，但無家可歸的遊民，只得持續處於衛生條件低劣的街頭角落。同樣地，他們也是SARS資訊網中被遺忘的一個角落。現在，他們需要是資源與庇護，而不是排斥與污名。 

　　在這場對抗世紀病毒的戰爭裡，由於恐慌，我們開始相互指責與懷疑。海外的打工客與街頭的流浪者，都被理所當然地聯想為是破壞台灣公共衛生的危險來源。這樣的污名化論述不但不能解決問題，反而會強化問題。SARS無疆域界線快速蔓延，讓我們領悟到社會乃至於地球原是一個生命共同體，對於弱勢族群的邊緣化，對於其權益保障的漠視，終將危及人類整體的利益。

   (作者為台灣大學社會系助理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