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國女人」的不平等權力

1998/03/18 – [ 中國時報] 

⊙黃淑玲 「不同國女人」的不平等權力 
 

⊙黃淑玲

    媒體大肆炒作東海大學研究生紀慧文為收集碩士論文資料,「下海」到酒店充當公主一事,引來紀慧文的姊姊攻擊媒體「色情化」紀慧文。她罵得對,但是對象搞錯了,應該更受到質疑的是她的出版總編輯。紀慧文的研究方法是否恰當可以進一步討論,令人詬病的是她的出版總編輯在書評上故意誇張紀文的研究方法與研究發現,而且選在清大情殺命案主角洪曉慧曾在酒店上班的新聞賣點上召開記者會,製造學術研究作品的花邊新聞。整個論述美其名是要替色情行業婦女去污名,卻吝於批判性產業對台灣社會的腐蝕、對女性的剝削與傷害,反而借題促銷上班小姐是性解放先驅謬論。這種論調完全是背書性產業、鼓吹色情工作。 

  紀慧文收集到的十二個上班小姐的故事,與婦女團體所報導的從娼少女的故事相當接近,與我訪問過的上百位上班小姐的情形也很類似。簡言之,她的研究發現並沒有特殊之處。國內外文獻都報導過色情行業婦女的生活經驗非常複雜、異質、多元,包括有些上班小姐的生涯很心酸悲慘,有些覺得日子過得不錯,有的被人脅迫,有的自由進出性產業。然而許多研究者與婦運者都敏銳意識到難以估計的「性工作」的潛在危險性,所以必須教育年輕女性認清性工作的真相。 

  筆者曾碰過許多上班小姐非常清楚到酒店上班的目的,所以很能夠把持住自己,在解決經濟問題之後,毅然退出。縱使是她們仍然大力奉勸年輕女子千萬不可步她們的後塵,不要輕易嘗試色情行業,否則悔不當初。可見即使「自願」去性產業工作的女性,都對此業避之而不及,能不進入是絕不想進入。 

  然而有些教授卻硬把上班小姐複雜多面的生活經驗,美化成是她們本身沒有被污名的感受,更進一步推說色情工作對婦女不會造成什麼負面的身心後果,並且強調台灣大學女生在酒廊上班比比皆是,這些年輕女性相當具有自主性,學校不應加以干涉云云。筆者很難想像任何一個嚴謹負責的學者會僅依據一篇研究就做出這種推論或提出這種建議。 

  實際上紀慧文的論文並沒有觸及到女性主義者最關心的議題,例如男性買色嫖妓對台灣社會文化的影響,或者性工作造成個人的身心後果,譬如胃病、性病、吸毒、對於金錢的態度、婚配的問題、自我尊嚴、性格變化等等。四個月的田野調查是無法觀察到性工作對小姐的身心影響(論文中果然也未提及),因為這些影響常常是很深遠的,在短期內看不到的且難以修補的,必需在這個行業待久了,或退出行業後的一段時間才會顯現出來。 

  筆者目前的國科會研究計畫發現許多母女兩代從娼的家庭。這些母親的身心相當不平衡:長期酗酒、對小孩施暴、先生不務正業、夫妻大打出手。性工作不但讓婦女的身心受創,嫁給黑道或混混的可能性也增加,建立健康家庭的機會相對減低,可憐下一代女兒不堪受虐,逃家進入性產業的機率跟著增加。 

  紀慧文的實證研究具有相當的學術價值,可惜被某些教授套用來闡揚性解放的主張。做為一種新的性行為道德標準的提倡者,這些教授們實在應該勤作實徵研究,在挪用西方理論時,更應認真思索台灣的社會事實。學習施寄青女士勇於將個人的親身經驗形於文字,讓年輕女性能夠從中看到理論與實踐結合的可能性與生命力。 

  在台灣買色嫖妓被視為是男性的休閒、娛樂、應酬、社交活動,許多人認定性消費是男人的需要、權利與工作,因而喪失了營造與性伴侶互為主體的情慾能力。這種惡質的酒色性文化深深影響台灣人對待自身與別人的身體、對待家庭、婚姻、性愛與工作的態度。女性主義者責無旁貸,當然要戮力討伐性產業對社會與兩性關係所造成的傷痕。 

  但是女性主義者如果繼續對某些人高喊的「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的性價值觀保持沈默,台灣婦運是不會有前途的。

    (作者為國防醫學院人文社會科副教授,女學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