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女性特質影響了歷史

2003/10/26 – [ 中國時報/時論廣場/A15版] 

她的女性特質影響了歷史 

【林維紅】

  多數論點同意宋美齡是近代中國重要人物,各界對她在政治上所扮演的角色,尤其擁有廣泛的興趣,可是她的女性身份,實未受到當有的注意。雖然宋美齡出色的容貌,高貴的風度和典雅的談吐,常被形容為發揮女性特質、展現女人魅力,然而,從性別觀點來看,宋美齡身為女性人物,她的人生實在有許多值得探討的歷史意義。 

  宋美齡的生命經驗與近代中國中西文化交流的歷史有密切的關係。以十九世紀中葉以後的歷史來看,婦女在引進西學、以及中國走向世界的過程中是不曾缺席的。在這樣的歷史脈絡中,宋美齡的美國經驗有相當的重要性。 

  她並不是近代中國第一個女留學生,但在女性留學史上有值得注意之處。她所表現的「女性特質」是有相當西方內涵的,優良的美國教育,讓她熟悉了美國文化,能運用極其漂亮的英語,也可以自然地以西方社交禮儀(包括飛吻)與英、美人士來往,打成一片。不論是赴美演講,爭取美援,或是協調美國特使史迪威與她的丈夫之間的衝突,或在開羅會議上談笑風生,居間溝通丈夫與西方領袖的意見,她的留學教育都提供了她不可或缺的資源。宋美齡在中西文化交流的歷史上,不僅因她熟悉西方文化而值得注意,更重要的,是她的女性身份。她以美麗、東方式(這點也增添了她在西方社會的迷人成分)的外表,說的卻是西方上層社會所用的語言,談中國的追求自由、民主( 事實如何,則可以是另一回事),正中西方人的心坎;而她既溫柔、又堅定的形象,更讓她的女性魅力無可抗拒,宋美齡在許多場合中所扮演的角色,是男士難以替代的。 

  在中西文化交流的歷史中,中國婦女從身為男性的眷屬,將西方文化帶入日常生活,到發揮具有西方內涵的女性吸引力,在在都擴充了中國遇到西方的歷史版圖,其所具有的歷史意義,是只問男性活動的歷史書寫不能呈現的。 

  宋美齡是一個重要的女性政治人物,這也是她備受矚目的一面,然而放在婦女/性別史的脈絡來看,則還有太多值得研究的空間。有很長的時間,她總是被稱為蔣夫人,在自覺的意識上,她恐怕也不見得會自稱是女性主義者,並且冠夫姓,自署蔣宋美齡。不過,我們恐怕不宜用簡單的「依附父權」來描繪她的權力來源和性質。與蔣氏的婚姻的確給了宋美齡極佳的機會,進入權力核心,但是,她並不是頂著第一夫人的光環當陪襯,她的政治影響力也不在「垂簾聽政」。 

  她是以她個人的能力,具有獨立思考、行事能力的表現,在男人世界中,把握機會,以女性的身份,以她的學識,機智,甚至謀略,展現自我,而在政治上扮演舉足輕重的角色。傳統中國歷史上的女子,基本上行使的是母權,在非議「牝雞司晨」的文化中,靠著母以子貴,中國婦女因之有掌握政治權力的機會。宋美齡沒有子女,她依靠的是她自己的能力,在中國婦女/權力/性別關係的歷史中,宋美齡具有開拓性的意義,值得挖掘,做更深入的探討。 

  至目前為止,有關宋美齡的討論,仍多出於男性之手,宋美齡的婦女工作對婦女所產生的意義,也常受忽略;近代中國婦運史的研究,並不受到主流歷史書寫的重視。然而,在婦運史的領域中,對宋美齡也有極不同的看法。 

  許多當代婦運史的研究者,站在婦運追求女性自主的觀點,並不認為宋美齡的婦女工作具有婦運意義,因之不免輕忽抗戰及國府來台初期,宋美齡所推動的婦女工作。宋美齡所領導的婦女活動,像縫製征衣,勞軍,兒童保育,照顧國軍遺族等等,的確不脫婦女傳統的照顧者角色,而且目的在服務國家,並不以婦女自主為最高目的。不過,百年來的中國婦運,一向以救中國為最高目標,這點自秋瑾以來就是如此,歷史事件宜自歷史脈絡來看,宋美齡的動員婦女,在她的時代,是有其意義的。 

  無論如何,斯人已遠,今日婦女生活已有大幅變化,追求女性自主是今日婦運不可放棄的首要目標,宋美齡一手建立的婦女團體,曾肩負過一定的歷史責任,也發揮了相當的功能,但是,歷史也已成為歷史,任何婦女團體,要能為婦女做出貢獻,恐怕是不能與時代的追求脫軌的。 

  宋美齡走完了她的一生,有關她的史料甚多,但紮實的歷史研究卻還很少,自性別觀點所做的探討還待來日更多的努力。宋美齡的歷史角色,或有爭議,但其重要性卻是無法輕易否認的,而「獨裁者的遺孀、寡婦,不需追悼」之類的說詞,是不讀歷史的表現。 

  (作者為台灣大學歷史系副教授,婦女研究室召集人)